新年又到了。
时间从不会为任何人留步,她仗恃自己永远不会衰老,毫无顾忌地向前走。一阵冷风打消了我出门的念头,绵长的雨丝又平添了几分慵懒,于是我看到了案头的菊花茶。
它们因失水而变得皱皱的小脸依偎在一起,包裹在银色的纸袋里。捡出两朵让它们重新绽放在温和的水中,很快,染青了无色的水,细小的水雾袅袅腾出,触着我的鼻子痒痒的。那淡淡的气味很快就让我回忆起爷爷。仿佛中,他远远地走来,左手拿着让我惊喜的小玩艺,右手则轻拍我的头,笑着。这一幕总让我很受用。
爷爷,我的爷爷。别人都很奇怪我叫外公为爷爷。也许是我家的习惯吧,从小便叫外公为爷爷,我也没有弄懂外公“外”在何处,只知道爷爷是我最亲最爱的人。
透过菊花茶的水汽排成的屏,我看到棋盘旁的我,用被爷爷的白军俘虏的红子和被婆婆的红军擒拿的白子堆搭起一座小城堡。原本在棋盘上水火不容的红白棋,在我的手里不得不“握手言和”,无论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还是忠心护主的小卒子,都垂头丧气地当起了城堡的砖块。
爷爷时不时看看我的杰作,递来几粒新俘的子儿,或和婆婆同时嚷起来要悔棋。军情紧急时,他会捏着棋子,盯着棋盘,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当我的城堡越垒越高时,只听见“哗”的一声,不是城堡塌了,而是棋盘被搅了。
爷爷故作潇洒拂袖而去,婆婆则心满意足地笑着,一群顽童蜂拥而上,将爷爷拉回来再战。水汽渐渐散开,爷爷的脸庞也不再明晰,脸上湿湿的,该是热气烘的吧。擦了擦脸,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似乎有些久远了,记不起几年前了,只是暗暗妒忌那时的我,是谁把我的记忆唤醒?是菊花茶么?
菊花茶,爷爷的菊花茶。
去年冬天,我们坐在婆婆家温暖的客厅里。当我抱怨繁重的课业,让我白天经常打瞌睡时,爷爷立刻站起身来取来了一个小盒“。怎么不早说?”爷爷把盒子递给我,“你不是有保温杯吗?每天泡两朵菊花,几粒枸杞,会有效的。”
爷爷从不骗我,去年的冬天,我一直抱着暖暖的、冒着热气的菊花茶喝,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教室里、书房里,还混杂着我骄傲的声音:“这是我爷爷给我的!”那一年的冬天我过得特别温暖,因为爷爷的菊花茶给了我令人羡慕的小幸福。
今年冬天骤临,我早早翻出了菊花茶,却迟迟没有泡。直到有一天回家时,闻到了这熟悉的味道。妈妈的朋友们喝了这茶,连声赞好。
我沉默着,抱了茶罐转身进了房间,妈妈也没有再拿出来招待客人。菊花茶便一直在我案头镇着,一如爷爷一样成为我心灵的
守护神。
思绪近了,我沉浸在菊花茶甘甜的味道里,想着爷爷重复万遍的话:“你小时候特能哭,爸爸妈妈上班了,你在我这儿还不安分,吵着要回家,回到家看到家里没人又吵着去找爸爸,我便生气了———”“把我往床上一摔,我就不哭了。”我接腔道。可是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的爷爷呀,你舍得摔我吗?我一直没问,也永远问不了了。
我终于懂了李清照的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它好像一支细小而尖利的箭猛地刺向我毫无防备的心。
梦里的爷爷呀,梦外的菊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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