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之茶拥有太多的雅号,诸如忘忧草、不夜侯、瑞草魁、草木人、吉祥草、苦口师,凡斯尔尔,不一而足。试想,除了作为茶树宗主国的咱们中国之外,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国家,亦堪赋予茶如许深蕴着哲思理念、人文理念并审美理念的雅号呢?我敢断定,那是绝无仅有的。
苦茶等这些个雅号,我十分欣赏,尤其苦口师。更是欣赏无已。故尔我的书斋或则以“苦茗斋”名之,或则以“三味茶寮”名之,或则以“不夜侯茗庐”名之,或则以“忘忧草茶屋”名之,再则呢,就是以“苦口师茶坊”而名之的。
但我深感抱愧的是,在所有这些个命名之中,“苦口师茶坊”的命名却是最晚的,大概仅仅才有半年左右工夫吧。此则何以故也?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我对“苦茶是我师”这个理性认知感悟得太过迟钝。于今每念及此,不免深感抱愧。
说到我跟苦茶的结缘,其实也是非常迟晚的,那是始于我的离休生活,情形是这样的:离休前夕,考虑到自己即将面临人生的一次大转折,即彻底卸下了肩上的职务 担子,因而不由一再提醒自己:离休之后,我绝不可以在晚年岁月里让生命抛荒,留下空白。我想,我必须选择好自己有可能从事,并且有兴趣从事的一门课题,潜 心研究之,著述之。为此而苦苦思索良久,最后才作出了选择,即选择了茶。从离休那一天起,我便一直从事茶道文化的研究与写作。——我跟苦茶的结缘即起始于 斯了。
于今历过十几个寒暑下来,我跟苦茶确乎全然打成了一片,可以说,日日月月年年都在不倦地读茶、鉴茶、赏茶、咏茶、论茶、写茶……而我跟茶结缘的时日愈久,则自然也就茶谊愈深,茶情愈炽,由是引发而出的种种感悟和感动也就愈其多多也。
就在感悟与感动之余,我先后写下一些咏赞苦茶的文字。记得最初写下的那篇拙作,就叫《苦茶岁月》,发表在日本出版的《茶文化·悠悠》杂志上,那是在读了明代著名学者李贽的《茶夹铭》之后而写下的一点感怀。
李贽对于苦茶的咏赞,强烈地感染了我。他跟苦茶面对面作了一番告白,说:“我晚年无有老友,朝夕相处就惟有你啊;世间清苦,谁能比得上你呢!”尤其在写到 末尾处,更是倾其赤忱,直抒胸臆,不禁擎起一盏酽酽的茶汤,直面苦茶而喟叹道:“你呀,其实并不姓汤,我也不姓李。只因咱俩结缘于志同道合,彼此性味才总 是一样。那好,咋俩索性就此易姓改名,同称清苦先生罢。”
他这跟苏轼称呼苦茶谓叶嘉先生,大抵是处于同一情怀,同一理念罢。然而尽管这次被清苦先生感染至深,却怪只怪我生性愚拙,竟迟迟未能作出苦茶是我师的这个理念认知,真真遗憾也。
其后不久,我又写下了咏赞苦茶的另一篇拙作,即《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一文,那是引用闻一多先生的诗剧而写成的。苦茶在他的心目中,并非一般饮料,而是生 命的粮食,非但是物质生活的粮食,而且更是精神生活的粮食。这正如我国西藏,以及在内蒙、新疆一带少数民族同胞中流行的所谓“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 茶”之说一样,他们大抵同样是把茶视为生命的粮食:既是物质生活意义上的粮食,又是精神生活意义上的粮食罢。
由此我便一度陷于沉思之中:离休这些年来,我一直陶染在苦茶的酽酽茶氛之中。唔唔!苦茶给我营造出了怎样的精神文化氛围啊:教我淡泊,教我宁静,教我平易,教我温良,教我真纯,教我珍重,教我自洁,教我热忱,教我慷慨,教我礼让,教我含蓄,教我清苦,教我简约……
而在良久的沉思之中,我觉得仿佛有一位不失大师风范的影像,或隐或显地不时栩栩然出现在我的心灵世界里……哦哦!这影像莫非就正是淘染于我,施教于我的那位苦口师么?
我咏赞苦茶的再一篇拙作,就是《中国茶道的苦韵之美》一文,这是不久之前才执笔写成的,发表于广州《茶文化》杂志上。该刊设有我的专栏,即“中国茶道美学 漫笔”。从2004年底起,一直连载至今,其续篇仍待撰写中。此篇乃是《苦茶万岁》的姊妹篇。而相隔的时段,竟长达十载以上!
哦哦!漫漫十载岁月之后,我这才彻悟到了:李贽笔下的那位清苦先生,恰恰正是一直在给我施以潜移默化,循循善诱,永是不倦地陶染于我,示教于我的大师,何等可敬可亲的良师并恩师啊!
于是乎顷刻之间,苦茶是我师的这份理性认知,这个必会成为我为之咏赞的永久主题,便在我的心海中翻腾激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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